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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柯蘿緹

每年四五月這段黃梅時節,蘭陽平原的雨,總下得跟祖母的頭髮一樣細密妥溜。手套、裝備放不到兩天,就悄悄長出淡淡的灰白黴菌。甭提甚麼練球了,在那些迷濛的日子裡,操場永遠泥濘,呈現稀巴爛的狀態,根本不堪一踩。

慶仔一夥人只能在走廊上跑步,每天持續三個小時,一連六十天,整整兩個月。你說:對小學生而言,這樣子的跑步份量不會太誇張嗎?是啊,但更不可思議的是,到了比賽前的一個月,跑步的份量只會更多不會更少,每天四五個小時是菜單上的基本菜色,慶仔一夥人只有老老實實地吞下去。

「跑步是身為一個棒球員最基本的功課!跑步不僅可以鍛鍊體能,對於強化下盤更是有很大幫助!」豐教練說,下盤很重要,不管是投球還是打擊的動作,都需要運用下半身;吃不到下半身的力量,充其量只能算是半套。所以真的要說起來,跑步不但是棒球選手的基本功課,而且還是重點課題咧。「尤其是投手!好的投手必須要有完投比賽的能力。」所以對投手來說,跑步的份量只會比其他人更多,沒有練投的時候,多跑步就對了。

顯然慶仔已經非常習慣跑步這件事了,他很會跑,很能跑,跑很快,跑得久。記得去年球隊剛成立、還在挑選球員的時候,豐教練一開始就只是每天叫大家跑步,每天每天,每天都跑,不論天氣如何,陰天晴天,或者有沒有下雨。縱使大家都累得像狗也不能怎麼樣,教練可是兇得很;因此受不了而退出的也不是沒有,但如果想繼續待在球隊,就得乖乖聽教練的話。最後留下的,不偏不倚,剛好是九個人。

慶仔說,其中信傑的球感和協調性最好,是游擊的不二人選;國興對飛球的掌握不錯,加上腳程飛快、守備範圍廣,自然就被丟到外野去;康民的角色正是所謂的工具人,除了平時和信傑搭檔鎮守二、游大關,也能移防外野;小穎的守備協調性雖比不上信傑和康民,但反射神經不錯,擺三壘剛剛好;阿翔是個小胖子,但臂力不錯,天生適合當捕手。那麼投手呢?一支球隊裡最重要且耀眼的位置。

「還用說?當然是我啊。」慶仔露出一口潔白的門齒。

那年在台東進行的全國少棒錦標盃賽,一口氣就鏖戰了七天,單淘汰的賽制,每一戰都是決戰。而這七天裡的七場比賽,每一場「剛好」都是由慶仔掛帥先發主投,並且,每一場全都完投到最後。

最後一天冠亞軍賽的對手,是地主隊泰源國小。陣中球員清一色是原住民,身材雖然不見得魁梧,但每一棒都很會打安打,而且跑得又飛快,一旦讓他們上了壘,二話不說一定就是狂盜壘包。泰源國小可以說是這次盃賽裡實力最強硬、最不好對付的一隊。

果不其然,雙方有來有往,一路纏鬥到最後一局。而事實是,六天以來連續出賽的慶仔早已疲憊不堪,球路幾乎無法壓制泰源的打者,每局至少都挨了三、四支安打。幸虧隊友的守備全都有如千手觀音上身:信傑和康民聯手策動了三次雙殺、小穎撲下了兩顆極有可能穿出三游防線的球、阿翔也成功抓到了兩名想盜壘的跑者,大家同心協力化解了好幾次大局危機。雖然一路落後,但比賽進行到五局下,分數都還沒被對手拉開,運氣確實都在慶仔他們這一邊。

直到六局上半,國興奮力一擊,打出一支右外野方向清壘的三壘打,一口氣將原先落後的分數扳平!接著只要順利度過下個半局,比賽就可繼續延長,也就還有勝利的機會。

六局下半,慶仔一上來馬上解決了對方的第八棒,接著又以拿手的指叉球三振了對方的九棒打者,氣勢一片大好!然而,不知為何,慶仔連續投出兩次四壞球,保送了對方的第一棒與第二棒打者。此時,場上的九個人肯定全都想著同一件事:沒關係,只要再穩穩拿下一個出局數,就可以結束這個半局了。

豈料,對方的第三棒打者忽然擺了一個短棒,慶仔下丘、接球、傳一壘可以說是一氣呵成,但這兩人出局第三棒短打的雙盜壘戰術實在是太過於出人意表,終究還是讓對方跑出了一支內野安打,形成滿壘。

面對第四棒,氣力放盡的慶仔投到兩好三壞。一顆偏高的指叉球,被打者狠狠地掃出全壘打牆外。

只見到一群人歡天喜地衝出休息室,跑到本壘拍打他們英雄的頭盔和屁股;另一群人則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地走到投手丘,輕輕拍著蹲在地上站不起來、用一咖大手套遮住臉的投手的肩膀。就這樣,總是在遺憾的淚水中,比賽結束了,一切就只是這麼剛好而已。十一、二歲的小學生哪懂得甚麼叫作人生?但他們知道每天跑步練球,為的就是要贏這場比賽。他們和你我一樣,只是不喜歡輸的感覺。

之後一個月,他的右手完全舉不起來。「你說冰敷嗎?那個年代哪有人在冰敷?」露出那一慣潔白的門齒,「痛喔?多投幾球,撐過去就不會痛了啊。」慶仔笑著說,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。(一)

待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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