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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柯蘿緹

今天是我來到華興的第一天。

我步入球場的第一個感覺是:真大。不只是大而已,而且是正規標準,可以用來打正式比賽的,我只能說,太酷了,這就是棒球名校的水準嗎?內野是這麼平整,紅土舖得很均勻,外野草皮看得出來經常保養,修剪得很整齊,草長得很綠很漂亮,這才算得上是真的場地吧。真難想像,我們以前練球那個泥濘的場地,簡直無法相提並論啊。在這種地方打球,隨時都可以來個滑壘、撲接,肯定沒問題。

集合時間是十二點,我看看時間,現在才十一點剛過半不久。放眼望去,球場的外野空空蕩蕩,內野紅土區有三個人正拿著耙子拖地,看樣子是在整理場地,界外區則有兩個人合力拖出長長的水管,有點像消防用的那種,打算對著拖好的場地撒水,以免塵土飛揚。

有好一陣子沒有當學弟了,坦白說還真的有點不太習慣。「學長學弟」的規矩,是棒球界不成文的傳統,不管哪一個「賢拜(註1)」,一開始都是從菜鳥開始當起。豐教練特別叮嚀我,到了華興以後,由於不像以前在球隊裡是重要角色,也許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。

我倒是沒想那麼多,只覺得人跟人之間,本來就應該要有基本的尊重,平平大家都是人,你尊重我,我就尊重你;你比我年長,我敬你一聲學長,就算你球打得沒我好;相反地,就算你球技再怎麼樣厲害,囂張又愛欺負人,我慶仔第一個瞧不起你。

我走到內野附近揮了揮手,對著離我最近的一名學長打招呼:「嘿!學長好。我是今年一年級的,今天剛從宜蘭來,叫我慶仔就可以了。」我一出聲,其他兩人也都把目光投射向我。他們都穿著深藍色的短袖練習衣,露出在外的手臂已經曬得黑亮。

離我最近的那個傢伙,身高比我還高一點,大概是這幾個人裡面最高的,他出聲回我:「甚麼學長,我們也都是一年級的啦。」看來是我搞錯了。「幹,這麼熱,學長他們最好是會提前出來整理場地啦。」高個兒的話語之中,似乎有一些不滿。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,因為以前我們人太少,整理場地都是全體總動員,還包括教練。「你說你叫慶仔喔?啊怎麼今天才來?」

另一個矮小子附和道:「丟啊,溫攏暑假一放就來了膩,球隊開始練球都快練一個禮拜了。啊哩系咧衝啥小啦?架慢,菜鳥就架泥大牌喔?」這傢伙的台語,和我習慣的腔調有點不太一樣,不曉得是哪裡的口音?我笑著回答說他道:「沒有啦,我是三天前才接到何教練的電話,所以才耽擱了時間。」

「你是說何教練主動打電話找你?」三人裡頭身高居中的傢伙,不過他的體格比較壯碩粗勇,問了這麼一句,高個子和小矮子聽了眼睛似乎也為之一亮,看我的方式忽然變得不太一樣。

「是啊,他說他有看過我幾場比賽,覺得我投得還可以,所以問我要不要來華興。」

「你也是投手!?」粗勇仔脫口而出,覷了高個子一眼。我回答道:「對啊,以前我們球隊主要都是我在丟。」

「水喔,你有甚麼球路?」這高個子和我一樣也是投手嗎?以他的身高來看,球路應該會很有威力。
 

「四縫線啊,滑球、曲球,還有肉叉(註2)。」我一點也不吝透露我的絕活,再說混熟了之後,一定也都知道彼此的底細。

「肉叉喔,饒喔,宜蘭來的NOMO(註3)咧!」小矮子倒是挺聒噪的。

「沒有啦,普普而已。」其實球速的話我不敢說,可能三星國小那個姓蔡的左投硬催起來會比我快一點,但若論控球的話,我自認第二,整個宜蘭縣前後幾梯,大概沒人敢說他是第一了。

「免客氣了,我看你應該是真的不錯啦,不然教練也不可能特地找你來。」高個子說:「那個,我叫阿良,也是投手。」阿良向我介紹他們三人:「多話的矮子叫猴銘,站三壘;勇伯就叫阿勇,守一壘兼外野,棒子大支喔。」這三人是我到了華興最先交到的三個朋友。「多多指教啊。」我是慶仔,習慣露出門齒笑著說話。

此刻接近十二點,艷毒的陽光充滿偌大的球場,灑在皮膚上,感覺炙熱無比。

阿良加盟中華職棒的時候,受到球迷熱烈的擁戴,甚至還一度被稱為「中興者」。阿勇的打擊一直都很好,憑著他完整的揮棒結構與瞬間爆發力,成為台灣新一代的左打砲手。猴銘則跌破最多人的眼鏡:他高中轉學以後改練投手,升上成棒不到兩年,就被挖角到日本的豪門球隊打球了。

不過,那些都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,對此刻的我而言,其實不是那麼重要。我更該注意的,反而應該是一年後發生的那件事。

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的話。(四)

◆註1:日語,即先輩、前輩、學長的意思。
◆註2:指叉球(Fork ball)的俗稱。
◆註3:野茂英雄,日本首位挑戰美國大聯盟的投手,以指叉球聞名。

【待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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