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:柯蘿緹
這場比賽,是我來到華興之後的初登板。站在投手丘上,我卻一點也不緊張。
想到一年前,我還是球隊的隊長,雖然豐教練不在的時候,人都是我在揍的(代替他懲罰練習偷懶的隊友),但私底下大家都跟我很好,沒練球的日子,大家都很喜歡往我家跑,尤其是和我交情最好的阿翔和信傑。阿翔當時是隊上主戰且唯一的捕手,每天都要接我的球,日子久了,我跟他感情就像兄弟一樣好。這小胖子,從小就很能吃,跑得很慢但吃得超多,每次一到我家第一件事就是開冰箱(侍奉這群餓鬼往往需要囤積很多飲料食物),不然就是衝到廚房問我媽菜煮好了沒。而對於信傑,我則多了一種英雄惜英雄的感覺。那年我去了華興,他選擇留在宜蘭唸書,之後我就很少再有機會見到他了。
此刻我身後的游擊手,不是熟悉的那個人。
我在很久很久以後,才聽說信傑國中和高中一路都是籃球校隊,憑著他那過人的身體素質與絕佳的協調性、反應力,還曾幫助宜蘭高中打進HBL聯賽的前四強。在一個下過雨的傍晚,我路過信傑他家,恰好遇到他下班。我們聊到他高中時比賽的事,他說:「那次四強戰我們對上松山高中,最後輸了兩分,到現在我都還忘不了啊,那場比賽,我整個卯起來投三分,最後投進了十一顆,投到最後腳真的都軟了。」看信傑比手畫腳又講得眉飛色舞,我也聽得津津有味。「重點是,我負責防守的那個人,是誰你知道嗎?是那一屆最會飛、最會灌籃的傢伙,對,就是後來跑去tryNBA 的那一個,他被我守得死死的,上下半場加起來,只拿了九分!」那天信傑剛下班、西裝還筆挺著,他現在任職一家證券公司,看起來混得不錯。「不錯嘛,那你畢業之後怎麼沒……」才開口,信傑就看了我一眼:「還不就是那場比賽……」他若無其事地說:「……後來我去照關節鏡,醫生說膝蓋十字韌帶被撞斷了。」一路打球到現在,信傑是我見過天份最好的游擊手。「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的話,你還是會……?」我很想這麼問,但沒有。路面上積水的倒影裡,我慣性地露出門牙,對信傑揮了揮手。天色暗了。
此刻我眼前的捕手,也不是熟悉的那一個。
小學以後繼續打棒球的,除了我,還有阿翔。那年暑假我被何教練找來華興,阿翔則自費前往榮工。雖然都在台北,不過平常必須練球,我們只有放假的時候才能碰面,交換彼此生活中的瑣事,或一些練球的心得。我很快的就發現一件事:在宜蘭縣,我是最頂尖的選手;來到華興,我的隊友幾乎每個都當過國手。雖然我曾打到全國第二,且自認身手也不輸給其他人,但如果三年之後沒有甚麼進步,輸的將會是我。若論打球的天份和條件,阿翔顯然沒有我或信傑這麼出色,我想他一定也很清楚這一點,所以他到了榮工之後變得很認真,練球的態度比以往積極許多。我認識他太久了,這些改變我全看在眼裡,正因如此,看到他這麼努力我覺得很高興。因為練習是不會騙人的,經過那個過程,你會找到你可以倚賴的東西;你喜歡那個東西,你其實是在學那個東西。
我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今天這場比賽的對手,正是阿翔所屬的榮工。為此我興奮了一整晚,連要用甚麼球和他對決都想好了。只可惜,阿翔今天並未先發,是他們教練對他不夠信任嗎,還是他的狀況不好?我不曉得。就像我也還不曉得,在很多年以後,阿翔獲得職業球隊的第一指名,成為當年選秀會上的狀元。
我投出第一球,是顆內角好球。(五)
【待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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